光面灰板纸铺在案头，竟如一方小小的镜湖，将四围的物事都吞了进去。初看时，不过是一张纸罢了，灰不溜秋的，并无甚么出奇处。然而日光斜射，那纸面便忽地活了过来，熠熠地闪着光，将光线折来折去，显出些不可捉摸的波纹。

我向来以为纸是驯顺的，任人搓圆捏扁，涂抹勾画，从不反抗。但这光面灰板纸却不然，它自有主张，将外来的光线一一编排，排出整齐的阵列，又忽而打散，教人眼花缭乱。用手抚过，竟觉得指腹下不是纸，而是一层薄冰，冷而滑，几乎要溜出掌握。

奇的是，它分明映出人影，却又不是镜子那般直白。人影投在上面，便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，轮廓尚在，细节却模糊了。我对着它整衣冠，只见一个灰蒙蒙的形骸在纸面上晃动，面目全非，倒像是灵魂出窍，看着自己的躯壳在另一个世界游荡。

纸角微微翘起，光线便在那里打了个转，聚成一粒光斑，极亮，亮得刺眼。这光斑随着纸张的颤动而跳跃，活像一只不安分的萤火虫，忽上忽下，忽左忽右，总不肯安生。我伸手去按，它却从指缝间溜走，又在别处亮起来，分明是在嘲弄我的徒劳。

光面灰板纸的熠熠生辉，终究不过是借来的光彩。一旦移入暗处，它便立刻现了原形，灰暗、平板、毫无生气。所谓镜面效果，不过是阳光的一场短暂寄居，阳光一走，它便又成了死物。

人们爱它的闪耀，却不知那闪耀本不属于它。